1月15日,星期六,春运前4天,通牒终于变成行动。
连续营运了18年的惠州市惠阳区淡水客运站(下称淡水客运站)被政府责令停业,“按照通知,所有业务转至新建的惠阳汽车客运总站(下称汽车总站)”。由于所涉关系复杂,惠阳区政府特意将封停行动选在周末,并调配数百人手以防不测,所幸并无意外。
年关将近,淡水客运站的经营者惠阳华兴工业有限公司(下称华兴公司)几十名员工致书本报,提出“眼下生存是个大难题”,并认为:“区政府积极行动是为帮助汽车总站独占春运蛋糕。”而惠阳区交通局则指出:“淡水客运站自2006年就丧失营运资格且隐患重重,早该停业。”
春运在即,惠阳乘客要前往距市区3.5公里外的新站乘车,有人对此颇有牢骚。当地官员则坦诚表示,一定会尽全力保证春运安全、方便群众,消除两车站对接期的混乱。
春运大考在即,动荡中的惠阳客运系统如何应考?南方日报记者急赴惠阳。
龙头大哥
淡水客运站客运线路占当地80%以上,客流量占当地70%以上,成为当地3家客运站中名副其实的大哥。
当地运力最强、客流量最大的淡水客运站,曾给惠阳市民、外地旅客留下深刻记忆。近年来,地处珠三角的惠阳流动人口不断增多,淡水客运站更具知名度。
1993年前,当地只有一家简易级别的惠阳汽车站,瓦房办公,占地狭窄,运输能力不足,一时难以满足当地需要。直到1993年,华兴公司董事长刘思华在自己的2.7万平方米地皮上建起淡水客运站,这种落后面貌始有改观。据刘思华之子刘运生介绍:“当时,惠阳交通局与淡水客运站是一种合作关系。交通局关照客运站,同时坐收管理费。2004年后,上面要求行政部门不得收费,但我们仍然以捐助的形式交钱,直到2006年。”他向记者出具了惠阳市交通局在不同年份开具的管理费发票(如2003年2、3、4月,月管理费为2万元)、捐助费收据(如2006年5、12月,数额一次1万元—2万元不等)。
淡水客运站地处惠阳市区中心,几乎所有公交线路都会经过,还是国道、省道在市区唯一的交汇点,也是去大亚湾、深圳、汕头的必经之地;周边有惠阳区委区政府,大型楼盘云集,高档商场林立。不远处,还有土湖、响水河工业区,外来人口甚为集中。
地利,加上天时,业务日壮。如今,淡水客运站已与30多家线路公司、400多台大巴有合作关系。跨市,可至广州、省内其他任何地市,“去深圳机场都有专线”;省际,可通往河南、四川、湖南、江西等十几个劳务大省;客运线路占当地80%以上,客流量占当地70%以上,成为当地3家客运站中名副其实的大哥。刘运生说,“各级领导对我们勉励得最多的话就是‘要做大做强,为惠阳交通运输事业做出更大贡献’,我们都能够倒背出来。”
但到了2007年,情况突变。彼时,惠州市申报全国文明城市,惠阳区委、区政府“经研究认为,城区原有客运站布局不合理、严重影响交通,决定由城区原有客运站业主及相关客运企业共同投资建设一个新客运站(即客运总站)”。而淡水客运站,则被认为“车站与商贸商场相连,站内人车混杂,经常造成交通堵塞,交通事故也时有发生,原有站场已不能适应当地的发展”,并且,“从2006年起,淡水客运站就没有取得《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也已过期。”
客运总站工程被称为惠阳区十大重点民心工程。
三年僵局
华兴公司董事长刘思华认为,政府搞规划新客运站,也要按程序走,要经过专家、市民论证,才算有效。
据悉,惠阳区交通局曾多次召集各客运站业主、相关客运企业主,召开客运总站筹备工作会议。
据惠阳区交通局朱国强局长介绍:“建客运总站,谁当大股东?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思华。但他不愿意。我们后来又问,华兴公司占客运总站24%的股份怎么样?他照样不同意。”
朱向南方日报记者出具一份刘思华签名、对客运总站建设的书面意见:“本公司十分认同,但因事务繁忙和其他原因,无法参与该项目的建设”,“我公司尽力做好目前站场的管理,站好岗,并配合和服从新场站的搬迁”。日期为2007年7月26日。朱认为“刘思华明显自愿放弃了投资。”
对于这个细节,刘思华并未否认。不过,他认为:“我写这个东西,意思并不是不继续经营客运站,只是不想参股客运总站。政府搞规划,也要按程序走,要经过专家、市民论证,才算有效。惠阳,一个流动人口这么多的县级市,怎么只规划一个客运站?一家通吃,不等于失去了市场竞争?”
采访中,不少认识刘思华的区府干部则认为:“刘思华这个人,就是不喜欢跟别人合作。”
淡水客运站继续营运,3年僵局,麻烦最终来了。
2010年10月14日,惠阳区政府向全社会发出《关于启用惠阳汽车客运总站的通告》,高调宣布:从2010年10月23日起,原进出惠阳汽车站、淡水客运站、淡水花街临时配客点等客运车辆全部迁入惠阳汽车客运总站经营。惠阳汽车站、淡水客运站停止营运。
淡水客运站一名潭姓员工说,当天,通告除了出现在本地电视、报纸外,更有交通局的工作人员进入淡水客运站派送宣传单。
华兴公司几十名员工感觉掉入冰窖。
2010年10月18日凌晨,潭先生作为忧心满腹的淡水客运站员工代表,向广东省交通厅公众网发去一份咨询函:“省交通厅是否要撤销淡水客运站的经营资质(资质号L2002)?如果是,依据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将如何生活?”
11月2日,潭先生的网易邮箱终于盼来广东省交通厅公众网的文字回复:“经了解,惠阳淡水汽车客运站位于淡水立交桥旁边,1998年7月被评定为三级客运站,目前属正常营业状态”,“惠阳淡水汽车客运站是否需要撤销,主要取决于惠阳区城市整体规划及惠州市汽车客运站场总体布局规划,建议和当地政府及交通运输主管联系沟通,妥善协调解决相关问题。”
当时,华兴公司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这个春节应该不难过。岂料,形势急转直下。
紧急封停
惠阳区交通局朱国强局长认为,淡水客运站隐患重重,已被责令多次整改,早该处理。
2010年12月6日,惠阳区交通局向华兴公司发出一份《关于责令惠阳淡水客运站停止经营活动的通知》,称“根据《关于启用惠阳汽车客运总站的通告》有关精神,责令你公司即日起停止位于惠阳区淡水镇立交桥南侧的惠阳淡水客运站经营活动”。
就在华兴公司对这份通知提出质疑之际,政府连下猛药。2010年12月23日、29日,惠阳区交通局先后向惠州市交通局、省交通厅递交《关于注销惠阳淡水客运站经营许可的请示》。今年1月10日,省交通厅向惠州市交通局下发《关于同意撤销惠阳淡水汽车客运站经营许可的批复》(粤交运〔2011〕42号)。次日,惠阳区交通局迅速将这一批复转发给淡水客运站,要求其立即停止经营。政府最后通牒:封停时间为1月15日。
刘运生认为,“太快了。即使省交通厅的批复没错,可根本没有给我们一点缓冲期,更谈不上妥善解决问题。我们赢了客运总站的生意,政府又帮客运总站抢春运蛋糕。”
而朱国强认为:“处理一点都不快。事实上,从2006年起,淡水客运站就没有取得《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也已过期。当时,客运总站在建,惠阳没有别的大型车站,为方便市民,我们就让它维持营运,没有硬停。”
刘运生辩驳:“从去年11月2日广东省交通厅公众网的文字回复来看,淡水客运站属正常营业状态。而《道路运输经营许可证》之所以没有年审,区交通局也应负责任。”刘向记者提供了近年来区交通局出具的书面证明,最后一份证明于2009年8月21日出具:“兹有惠州市惠阳华兴工业有限公司的惠阳淡水客运站道路运输许可证正在办理中,由于现在没有办好,望有关单位涉及道路运输许可的给予方便为盼。”
对于这点,朱国强解释:“我们考虑到,淡水客运站毕竟为惠阳的交通事业做出过贡献,所以才帮它这个忙。事实上,它隐患重重,早该处理。省厅来检查过,一次检出20多处安全隐患。”他叫工作人员搬出一大堆资料,上面显示:从2003年开始,淡水客运站擅自改变站场功能、人车无分流、安检设施不全、整改不达标等,已被责令多次整改。
春运大考
返乡湖南的肖先生在客运总站感觉“很不习惯,很不方便,买一瓶矿泉水喝都买不到”。
春运在即,即将到来的庞大客流量考验着新建的客运总站以及相关配套。惠阳去年春运客流量约为64.8万人次,今年这一数字预计将只升不降。
惠阳区政府却毫不担心客运总站的承载力。有干部自豪地向记者介绍,它总投资近亿元,占地总面积3.9万平方米,按国家一级汽车客运站标准建设,日发送人流5000—9000人次,接驳公交车500班次。
但乘客的满足度还包括便利、实惠。客运总站处于惠南大道(淡水至惠州城区的干线),人们仍习惯把这个距市区3.5公里的地方叫作北郊桥背潘屋村。目前,惠阳区交通局已调整城内共6条公共汽车线路接驳新客运站。但还是有市民向记者反映:“去广州2个钟,去新车站就要半个钟。有急事就更麻烦了,打部摩托车要10元,出租车要20元。”此外,客运总站周边配套明显不足,方圆数百米,难觅商场、小卖部、饮食店的踪影,内部超市也是空空如也。湖南隆回的肖先生于1月14日返乡。他本在大亚湾上班,坐202路公交车到淡水客运站,又坐1路公交到此,感觉“很不习惯,很不方便,买一瓶矿泉水喝都买不到”。
新老车站已经过渡,民间讨论却未停止。一些市民认为,“把客运站设在郊外,是城市未来发展的趋势,很好。”也有一些市民担心:“为到达客运站,乘客换乘公交次数或自驾车流量就会增加,会不会增加的士、私车、摩托、单车等车流量,产生新的交通拥堵问题?”“一家独大,会不会失去市场竞争,吃亏的最终是乘客?”
面对记者,当地官员则坦诚表示,一定会尽全力保证春运安全、方便群众,消除对接期的社会混乱,并正确引导群众的坐车习惯。车站也表示,相关配套正在完善,超市马上引进商家。
淡水客运站的几十名员工彷徨不安:“春运前关掉车站,等于釜底抽薪,我们怎么生活?”
朱国强局长说:“一定要关。安全第一,省厅都已批复撤站,万一春运出了什么问题,当地政府不就死定了?”
目前,华兴公司对记者表示,一定会就交通部门的处理结果提出行政复议。
春运大考就在眼前,从惠阳踏上返乡旅程的民工们更关心的是,“两个车站打架会不会影响到回家过年?”
重新洗牌后的惠阳客运系统能否顺利过春运关?本报将持续关注。
四大悬疑
“两个车站打架会不会影响我们回家过年?”
——— 在惠阳打工的返乡民工
“春运前关掉车站,等于釜底抽薪,我们怎么生活?”
——— 被关停的淡水客运站员工
“万一春运出了什么问题,当地政府不就死定了?”
——— 惠阳区交通局局长朱国强
“怎么能只规划一个客运站?一家通吃,不等于失去了市场竞争?”
——— 淡水客运站经营者刘思华